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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新京报
和母亲的漫长告别女儿与逐渐失忆母亲的12年
认知症是认知和记忆退化方面的疾病,阿尔茨海默病是认知症最为常见的亚种。认知症无法治愈,只能依靠药物和照护减缓病程。从年夏天母亲确诊认知症,到年冬季母亲去世,陆晓娅用了12年的时间和母亲做“最漫长的告别”。在日复一日的照护中,自认从小“没有感受过多少母爱”的陆晓娅却和母亲建立起了此前从未有过的亲密关系。
陆晓娅开始理解母亲,也开始思考“爱的缺失”对自己和家庭的影响。
如今,68岁的陆晓娅成了一个温柔而优雅的老太太。她不吝于隐藏自己的感情,再谈起母亲,又哭又笑。曾经,陆晓娅执着于寻找母爱的痕迹,如今,她选择放下:“我有爱的能力,这就足够了。”
“我这个妈妈当得怎么样?”“还不错”
陆晓娅最早记下和母亲患认知症相关的事情,是年5月31日。这一天,她在《效率手册》上写下“带妈妈去北医六院(医院)看病”的内容。这一年,陆晓娅54岁,母亲77岁。
早在陆晓娅意识到母亲患病前,认知症已经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:母亲做饭总是忘了关火,家里的锅把儿全都烧煳了,邻居也投诉了好几次;母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,仔细一看,报纸是“头朝下”、倒着拿的;母亲一天给陆晓娅打十几个电话,说自己存折找不到了,陆晓娅回家发现存折一直都好好地放在柜子里……
母亲的脑海中像是有一个橡皮擦,慢慢地抹掉了她的记忆。年冬天,陆晓娅发现母亲开始用热水擦澡取代淋浴时,她知道,母亲已经丧失使用燃气炉的记忆了。
陆晓娅和妹妹开始帮母亲洗澡,此前,母女俩从未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。因为感情疏离,对陆晓娅而言,母亲的身体仿佛是一件物品:“我们彼此都很陌生,在没有必要时,我不会轻易地触碰她。”
帮母亲洗澡,是几十年来母女俩难得的亲密接触。在陆晓娅的记忆里,她们从不拥抱,就连拉手也不常见。母亲似乎也很抗拒肢体接触。陆晓娅记得,母亲上了年纪后,自己曾试过在上台阶或过马路时“拉她一把”,但母亲总会甩开她的手。
母亲患病后,俩人的肢体接触明显变多了。陆晓娅和妈妈坐在沙发上时,总是会一直握着她的手。母亲已经失去了正常的表达和理解能力,有时候,她们会牛头不对马嘴地聊天;也有的时候,两人什么都不说,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起。
外出散步时,陆晓娅也一定会拉着母亲:既能保证母亲不会摔跤,也会增加她心理上的安全系数。“(我希望)让她知道无论走到哪里,她都不会被丢掉。”陆晓娅说,每次散步回家,自己的手都是红红的,那是母亲用力攥着她的痕迹。
有时,陆晓娅想抽出手摸摸母亲的脸,帮她按摩一下脖子,或者腾出手帮她脱裤子上厕所,母亲却怎么都不愿意松开手。陆晓娅手上的戒指,也因被攥得太紧而硌得生疼。陆晓娅觉得,“拉手”成了母亲和世界保持联结的方式。
到了患病后期,母亲渐渐忘了陆晓娅,开始喊她“妈妈”或“姐姐”。偶尔,陆晓娅也会开玩笑地叫她“妈宝宝”。有一次,陆晓娅问母亲:“我是你妈妈吗?”母亲说:“是”。陆晓娅再问:“我这个妈妈当得怎么样?”陆老太太说:“还不错。”
家有什么好想的?不就是一间屋子吗?
对陆晓娅而言,最开始照顾生病的母亲,是“做人的底线”和“责任感”。她自认是一个“没有感受过多少母爱的人”,母女俩常年保持着一种陌生而客气的疏离:不亲密,不互相表达爱意,也不一起生活。
1岁多时,陆晓娅被送到了江苏的外婆家生活,父母在北京工作。陆晓娅不记得母亲彼时的模样,只记得是她送自己去了外婆家。火车摇摇晃晃的,蹒跚学步的陆晓娅不小心撞倒了一个暖水瓶,“还烫着一个什么人的脚”。
再有关于母亲的记忆,就是4年后了,父母接5岁多的陆晓娅到北京上幼儿园。陆晓娅父母是新华社记者,两人当时在学外语准备出国,没时间照管孩子。刚到北京,陆晓娅就被送到了一家全托幼儿园。幼儿园老师告诉父母,为了让孩子适应新环境,两周之内都不能来接她。
满口家乡话的小陆晓娅不明白,为什么忽然就看不见外婆了?自己怎么就到了这么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地方?表达孤单和害怕的唯一方式就是哭:吃饭哭,洗澡哭,别的小朋友睡觉时,矮矮小小的陆晓娅就坐在隔壁房间儿童衣柜的顶上哭。“狠心”的父母果真一次也没来看过她。
陆晓娅刚适应幼儿园的生活后不久,父母就出国了。就连陆晓娅上小学,都是父母单位的阿姨带着去的。陆晓娅记得,父亲回国探亲时会把自己从寄宿制的小学里接出来,父女一起逛公园、吃水果。“爸爸带我去‘八大处’,他带一本书在那儿看,我在边上玩,然后一起吃果子。”陆晓娅说,和父亲相比,她脑海里几乎没有母亲带自己玩的记忆。
关于母亲最早、最清晰的记忆出现在年,母亲怀孕后回国,10岁的陆晓娅陪母亲去产检。在那个提倡“艰苦奋斗”的年代,母亲穿着国外买的无袖连衣裙,烫着“爆炸”的卷发,陆晓娅不愿意跟母亲走在一起,“她洋里洋气的,一点儿也不艰苦朴素,我心里觉得羞耻。”
妹妹出生后不久,到了动荡的年代,15岁的陆晓娅到陕西插队,父母也先后去了不同的干校,写信成了家人交流的渠道。陆晓娅没有小名,父亲在信里叫她“娅儿”,母亲则只会叫她“陆晓娅”或“晓娅”;父亲会在信中关心她最近过得好不好,母亲的信“像《人民日报》社论”,告诉她“要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”,几乎不会涉及个人情感……
母女的生疏,也体现在陆晓娅给父母的回信里。虽然信件的抬头总是写着“爸爸妈妈”,但潜意识里,陆晓娅觉得自己只是在跟爸爸分享这些事情。
同批知青里,陆晓娅年龄最小,但却“最懂事”。逢年过节,别的知青都哭着想家,陆晓娅觉得对方不可理喻:“家有什么好想的?不就是一间屋子、一些东西吗?”
陆晓娅对家的记忆就是房子。父母在国外的日子里,家是一间约10平方米大小的房间,里面放着两张床,还有几个装满东西的箱子。陆晓娅住校,几乎不回家,这间屋子日常是锁着的。父母回国后,家成了三居室中的两间屋子,住着父母、弟弟、妹妹和一个保姆。陆晓娅放假回家没地儿睡觉,还要再多铺一个行军床。
父母总是上夜班,晚上经常不在家,保姆负责带弟弟妹妹。陆晓娅很难回忆起全家人一起吃饭的场景,她不确定这样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:“像一家人坐在桌子上怎么吃饭,我没有画面感。也许是我记忆的问题,也许没有发生。”
但在和他人的交流中,陆晓娅发现,他们“想家”,更多时候意味着“想家人”。
陆晓娅记得,有一个男生,家庭特别穷。插队临走前一天,男生父母在上班,给了他5毛钱,让他去买点肉馅儿包饺子。男生“特别懂事”,包了肉馅儿多和肉馅儿少的两种饺子。父母回家前,男生和弟弟把肉馅儿少的饺子煮了,给父母留了肉更多的。
陆晓娅没有经历过这种温馨的家庭时刻,这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,自己和家人的关系,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:“你看到别人的家庭关系,最起码是羡慕的。”
母亲从小没得到足够的爱,所以不会爱人
人生的前45年,陆晓娅一直在思考:“妈妈爱我吗?”她找不到答案。父亲去世后,母女关系成了陆晓娅一个心结:做不到宣之于口,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。
45岁那年,心结打开了。这一年,陆晓娅因为工作原因开始系统学习心理学,其中一个重要的课题就是理解自己。按照老师的要求,陆晓娅和同学们组成了“成长小组”,分享觉得影响了自己人生的重要事情。也是在“成长小组”里,陆晓娅第一次完整地跟人分享自己和母亲的关系。
“说父母不好,在中国文化里是一件很难的事情,所有人都会跳出来指责你。”陆晓娅说,但在有保密承诺的“成长小组”,她可以敞开心扉地表述自己渴望得到母爱而不能的心情。时至今日,陆晓娅已经记不清分享过程了,但她清楚地记得,在讲述的过程中,变化发生了:心里的委屈倒出去后,这件事情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。
陆晓娅开始通过心理学的方法探寻母亲行为背后的原因,也是这时,她才意识到,母亲“在自己的原生家庭里面是有委屈的”:“她在家里没有得到足够的爱,所以很自然的,她也不会爱人”。
陆老太太是江苏人,家中有兄弟姐妹9人,她排行老三。陆老太太的姐姐们是一对双胞胎,是整个家族盼望了9年才盼来的新生儿;陆老太太出生后不久,母亲又生下了作为长子的弟弟。
和姐姐、弟弟在宠爱中长大不同,陆老太太从小没得到多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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